族群视角下的云南少数民族支系研究
云南25个少数民族渊源于4大古代族群:氐羌、百越、百濮、苗瑶及元明后迁入的蒙古、回、满等族。本文选取支系状况突出的彝、哈尼、纳西、傈僳、拉祜、景颇、傣、壮、苗、白等10个民族,概述于下:
彝族,分布于滇黔川桂4省区,于缅甸、泰国、老挝、越南也有零星分布。彝族内部支系众多。据《彝族文化大观》中《彝族自称和他称表》云南彝族自称、他称共222个,其中自称为51个,他称为171个,即数个他称实指一统一自称之群体。各自称相互区别,或可视为一个支系,有的多个自称实指一个较大支系。这些自称是:诺苏泼、纳苏泼、聂苏泼、罗婺、罗武、倮倮泼、伯彝、所都、阿灵泼、罗泼、罗卧泼、阿武、阿乌儒、六米、侎俐、阿哲濮、撤苏、车苏泼、密期、摩察、冼期麻、改苏泼、迷撤泼、纳罗泼、土家、濮拉泼、濮瓦泼、濮基、栗泼、腊鲁泼、撒尼泼、尼泼、撒弥、撒摩都、阿系泼、葛泼、杀期泼、他鲁苏、纳若、莨峨、他留、他谷、支里、濮让、咪西苏、阿多濮、披沙夷、新丁、广西蛮、海彝。《彝族简史》则以《彝族自称、他称简表》列出35个自称、44个他称。并特意说明关于彝族之自称与他称,问题极为复杂,有关问题尚待专门研究。自称作为具有族群认同意识、语言特点的“名号”,可作为单一民族内部划分支系的标准之一。但上述彝族各自称层次、内涵不一,所指群体的来源、人口、分布地各异。这些自称群体还不能肯定地说就是支系。
从族源上看,彝族兼有氐羌族群与土著族群文化渊源。彝文典籍中广为记载的共祖笃慕时代“六祖分支”事件,已成为彝族集体无意识的族群历史记忆,六祖分支在彝族支系形成上具有正本清源的象征意义,并与彝族6大方言区的形成有关,现彝语6大方言区中共有土语25种,彝语的地理分布亦是划分支系的标准之一。历史上彝族建立的地方民族政权及其统辖地域、治内群体亦是现今划分支系的参照依据,如南诏、大理国时期雄踞滇中、滇东的“乌蛮三十七部”,屡次与大理政权会盟。三十七部中除因这部、溪处部、思陀部、落恐部为哈尼族先民外均为彝族先民。三十七部各领之地,对彝族支系形成与演化具有一定的历史作用。
哈尼族,现主要分布红河州红河南岸的红河、元阳、绿春、江城等县以及思茅地区的墨江、普洱等县,西双版纳州的景洪、勐海等县有少量分布。哈尼族按其自称分为:哈尼、奕车、碧约、卡多、豪尼(他称布都)、哦怒(他称西摩洛)、雅尼(他称僾尼)、白宏、阿克等支系,分属三个地域文化片区:红河片、墨江普洱片(以上两片均属哀牢山区,呈连片分布)、勐海景洪片(呈点状散居杂居)。
拉祜族,在定居于澜沧、孟连、耿马、双江等县之前,已分化为拉祜纳(黑拉祜)、拉祜西(黄拉祜)、拉祜普(白拉祜)3大支系,明清迁出境外者也按这3个支系相互区别。目前国内将苦聪人也视作拉祜族的一个支系,金平县苦聪人属拉祜西支系。拉祜族自秦汉以来虽经历多次大迁徙,分化为有方言和服饰差别的两大支系(拉祜纳、拉祜西),但只有一个统一的民族自称,这对于云南少数民族来说是个罕见现象。两大支系均自称拉祜,仅在以示有别的场合下才进一步说明是拉祜纳或者是拉祜西。按拉祜语,纳既有黑色的意思,也有正宗、纯粹、高贵之意;西与黄金同义,有黄色之意,也有遗留、剩余和混杂的意思。拉祜纳支系较多保存了本民族文化特点。拉祜族的民族自称可能起源于该族聚居在四川南部和云南北部时期,约在秦汉之际。而拉祜纳和拉祜西两大支系的形成,可能与宋末元初某次民族大迁徙有关。
傣族,有广义狭义之分。民族史学界统称中、缅、老、泰、越等国的傣系民族为傣泰掸老民族,为跨国民族。近来傣族学者认为傣族的形成与分布源远流长,傣族及其支系的形成早于近代国界的划分,因此傣泰掸老民族可统称为傣族,其内部差异只是支系、方言的差异。如刀国栋先生认为:“傣族是中国古代南方越人中最古最老也是最大的民族之一,总人口有五、六千万,在佛教产生之前从金沙江分别顺金沙江、澜沧江、怒江流域南迁到东南亚和南亚地区定居。他们分别形成傣泐(西双版纳40万人)、傣纳(泰国,500万人)、傣老(老挝傣族,近4000万人)、傣崩、傣亨(缅甸傣族,300多万人)、傣亮、傣干(越南莱州,60多万人)、傣讷(内地傣族,他称汉傣)、傣邪(新平、元江,他称花腰傣)、傣浩(金平)。而高力士先生则认为云南傣族有101万人,根据以自称为依据的傣族内部划分法,云南境内有9个支系:傣讷、傣泐、傣亚(雅)、傣格、傣皓、傣朗姆、傣亮、傣艮、傣绷。其中4大支系源于中国云南,即傣讷(他称汉傣)、傣泐(他称水傣)、傣雅(他称花腰傣)、傣格(他称水傣),人口达90余万,占傣族总人口90%;而源于境外的5个支系,人口约10万,占10%,其中来自越南的3个支系,即傣皓(白傣,他称水傣)、傣朗姆(黑傣)、傣亮(红傣,他称旱傣),人口约8万,占8%;来自缅甸的2支,即傣艮、傣绷,他称均为水傣,人口约2万,占2%。
最近郑晓云又对红河流域的傣族支系状况进行梳理,认为“花腰傣”(自称傣雅)是红河上游其他民族对这一地区傣族的他称,因妇女腰带系用长长的彩色布带围成而得名。地处哀牢山腹地的新平、元江两县花腰傣占红河流域傣族人口50%以上,属该流域傣族的中心区域。红河流域傣族有15万人,占中国傣族人口13%。红河发源于大理州茅草哨,沿东南方向经巍山、南涧、南华、楚雄、新平、元江、元阳、个旧、蒙自、金平,到河口出境,经12县(市),在中国境内长692公里,称元江,进入越南称红河。红河流域傣族的支系也颇多。上游的新平有3个支系自称:傣洒、傣卡、傣雅,元江有7个支系自称:傣泐、傣仲、傣卡、傣雅、傣朗、傣得、傣涨。中下游地区也有7个支系自称:傣端、傣尤、傣尤倮、傣倮、傣泐、傣朗、傣亮。[8]笔者以为这些自称群体是否就是支系还有待研究,不过,高力士、郑晓云的上述调查及分类揭示了傣族内部复杂的支系及地域差异,反映了各大支系在主要聚居地之外都发生过小群体的大范围穿插、迁徙。如红河流域也有傣泐支系。景洪市郊小勐养附近也有几个迁去的傣雅村寨,近年景洪的傣历年(泼水节)上,也出现傣雅的游行方队。
云南少数民族支系形成的原因
概括而言,云南少数民族支系众多的成因有以下情况:一,民族内部人口增殖繁衍而主动分支迁徙;二,适应生态变迁而主动或被动迁徙造成分支;三,地理阻隔、交通不便造成各支系差异;四,文化接触导致支系形成;五,民族内部社会分层与社会分工造成的差异群体,演化为支系。
第一种情况,因人口繁衍、居住地狭小、资源有限而导致的氏族分支、宗族分支、家族分支情况极为常见,然而在彝族古代社会,有序化的社会组织体系却将之运作为整个群体极为深刻的历史记忆。据彝文典籍《勒俄特依》记载,传说中的独眼人、直眼人到横眼人3代后,从父系始祖希慕遮传至31世孙笃慕进入了父系社会,以父子连名方式按血统关系记载谱牒,其间有两次大分支,第一次是希慕遮14世孙道孟尼的8个兄长分别到各地开拓发展,变为其他支系或彝语支其他民族,第二次是希慕遮29世孙武洛撮时代,其11个兄长渡河变成崇拜虎、狮、熊、猴、蛇、蟒、鹰、马、树、蜂、鸡等为图腾的部族。这是蜀地大洪水之前的两次分支。大洪水后,共祖笃慕迁居洛尼山,实行六祖分支,是为第三次大分支。分为武、乍、糯、恒、布、默六部,以每两部联盟形式,率族人向一个方向迁徙、拓殖,为今滇、川、黔、桂4省(区)大部分彝族之祖,史称“彝族六祖”。“武”——慕雅切和“乍”——慕雅考两支,向滇南发展,分布于滇中、滇南、滇西一带;“糯”——慕雅热和“恒”——慕雅叭两支向四川凉山发展,分布于云南昭通和川南川西包括大小凉山在内的地区;“布”——慕克克和“默”——慕齐齐两支向云贵金沙江两岸发展,分布于云南会泽、宣威、曲靖和贵州兴义、毕节、威宁以及广西隆林等地。继后又以严格的父子连名系谱制,使迁徙分布广泛的各分支保有珍贵而可靠的数十代乃至上百代文字或口传连名系谱,便于认祖归宗,区分家支、氏族、部落。据彝族学者张纯德先生研究,古代彝族每过60年要举行“耐母”祭祖大典,仪式庄严隆重,祭祖的目的是叙谱、分支、开亲,即实行新的分支,并经由系谱制使原分出的宗支归宗认祖。左玉堂先生认为祭祖仪式在彝族众多祭祖仪式中最为隆重。祭祖大典“尼慈兹”,有的地区1年1次或3年1次称“小祭”30年举行1次称“中祭”,60年1次称为“大祭”。许多彝族学者认为,系谱制发达是彝族本质性的文化特征,它在现实生活中成了维系滇黔川桂彝族众多支系的血缘纽带。因此,从“六祖分支”、祭祖大典“耐母”到严格的系谱制,促使彝族古代社会在分支中有序发展,既因分支而促成本民族分布广泛、人口众多、支系文化异彩纷呈,又协调了人地矛盾,使居地资源得到合理开发。
第二种情况,以傣族最为突出,据竺可桢先生对5000年来中国气候变迁的研究,公元前10世纪前后,中国处于持续变冷的过程,气温下降造成生态环境变迁,这一时期发生的民族迁徙较为显著。几千年来百越族群持续南迁西进,既有中原汉文化次第传入越人故地的政治经济因素,生态变迁则是根本原因。据刀国栋先生研究:傣族原住金沙江上游的冷森林地带,后沿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元江等河谷南迁至热森林地带。高力士先生指出:在云南傣族9大支系中,“由于支系不同,历史的迁徙方向也不同。源于云南的四大支系主要往南、往西迁,其中傣泐、傣雅从北往南迁往泰国、老挝,傣格从北往南迁往越南,傣纳从东北往西南迁往缅甸及印度阿萨姆邦,少数往南经西双版纳迁往泰国、老挝。而源于缅甸的两个支系是从西南往东北迁入云南,源于越南的三个支系从南往北迁入云南,但历史上大量的更长时间的迁徙仍是从北往南迁。傣族内部各支系的自称,也大多与迁徙有关,如称傣泐的支系,被认为因南迁时比别人走得远直走到海边上的意思;傣崩、傣亨的“崩”和“亨”是南迁时走过了头而返回来之意;金沙江河谷傣族传说自己是南迁群体中的掉队者。
哈尼族两汉时史称“和夷”,早在隋唐时期被汉文史籍称为“和泥”起就从彝语支民族中分化,在长期的方向不同的迁徙中形成现今分布格局及支系状况,其中迁到泰北的阿卡人属迁徙前锋,走得最远,而大部队迁到哀牢山区发现该地适宜定居农耕,便不再迁徙,所开发的梯田已有上千年历史,迁徙史诗《哈尼阿培聪坡坡》中反复讲述了寻找乐土定居的艰辛。
族群(ethnic group)常用于指生活方式和文化上与其他团体有差别的任何团体。社会人类学界比较常用的是马克思?韦伯(Max Weber)的定义:“某种群体由于体质类型、文化的相似,或者由于迁徙中的共同记忆,而对他们共同的世系持有一种主观的信念,这种信念对于非亲属社区关系的延续相当重要,这个群体就被称为族群。”族群可弹性地指称现代民族(国家政治民族,如中华民族)、民族(被识别单一民族)、支系、人等。族群概念具有对“人、支系、族”的包容性、对应性、现实性。从上节所述五类支系形成原因来看,并无统一标准的尺度去衡量它们是否“支系”,因此,支系是族群的一个对应范畴。
除族群定义与支系的特征相符外,尚可引入族群认同与支系文化内涵、族群认同的多层次性,族群演化与支系、族别相关性等概念来分析云南少数民族支系状况。
来源:云南大学 人文学院 黄 泽 200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