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鬼灵信仰田野调查手记之四
走近鬼魅:神图
神图也是彝族祭司毕摩在宗教仪式上与鬼神相通的重要手段之一。彝族创世史诗《勒俄特伊》中的射日英雄“支格阿鲁”(相当于中原汉族神话中的后羿),他出生于龙年龙月龙日龙时,是龙鹰之子,有神奇的身世,具备降魔伏鬼的特殊本领,乐于为民除害和主持公道,关于他的神话传说在彝族民间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而在毕摩的神图中通常也是以支格阿鲁的形象为主体进行构图,以简洁的线条浓缩了他降魔伏鬼的神迹异事。
图中的“支格阿鲁”,头戴铜盔,手持铜矛、铜箭、铜网,头顶日月,脚踏大地,一幅威风凛凛、正气浩然的神人模样;神话中他是总管人间一切不平事的大神,是毕摩治癞病和咒人、咒鬼时的护法神。神图②中有他乘骑的九翅飞马“斯木都迭”,意为长翅的天马,传说它三天在天上,三天在地下,三天在空中,可变化成云、雷、雨、雪,支格阿鲁乘此马可以征服天地间的魔鬼妖怪;还有神孔雀“苏里伍勒”,叫声如蛇,蛇闻其声来聚集即被它吃掉,为“蛇鬼”的天敌;最下方为大蟒神“巴哈”,这吃蛇鬼,可以吞食一切“初”鬼。故而,毕摩则通常在驱鬼咒鬼的仪式上使用这幅神图,以示以借助支格阿鲁的神力来助法并降服一切鬼怪。此外,彝家通常延请毕摩绘制这种神图于木牌上,视为神牌,挂于家宅的门楣两侧,以示以支格阿鲁的神力来镇宅驱鬼。从这幅拙朴的神图中我们可以看到日月二象及神人飞马之象;此外,按毕摩的解释,支格阿鲁的身体呈方形则喻示着大地四方;其头戴铜盔是与雷神斗争的象征;其手持的铜矛、铜箭、铜网则是其降魔伏鬼的象征,因为在彝人的观念中,鬼惧怕铜器;神图中的神禽神兽皆为支格阿鲁的助手;同时,这幅神图中还隐喻着一个悠远的、古老的关于部落发生史的神话:“蒲莫列依嫫感孕鹰血而生支格阿鲁”,从此一个古老部落的孕育与诞生便十分美妙地在毕摩的宗教绘画中被凝固为神图而与诗歌──创世史诗《勒俄特伊》发生着内应和联结。
毕摩通常在驱鬼咒鬼的仪式上使用这幅神图,通过作法念咒,将自己的法力附着在神图上,以示以借助支格阿鲁的神力来助法并降服鬼怪。故而,神图在仪式上实际起着符咒的巫术功能。毕摩正是在巫术观念的支配下,赋予咒经以有声语言的神秘力量;将文字构筑成咒词书写在神图上,使图画与文字组合成咒符,或托以神意,或施以法力,在与仪式的结合中,使其发生驭使、指令性的作用以达到目的。
支格阿鲁神图除了绘制在毕摩的咒经之中成为凝固、静态的宗教经籍插画以外,通常还以动态的方式运用在咒仪之中,而且神图成为一种具有强大灵力的咒符,从而与具体的仪式环节交相呼应。据笔者在凉山腹地美姑县的田野调查而言,神图使用的仪式场合主要有以下三种:
其一,多用“初几”、“初尼木”等咒麻风病鬼的仪式。彝族民间最为惧怕的疾患是麻风病,俗称“癞病”,通常认为“初”即麻风病鬼是病源;而且“初”鬼往往在云雨雷电之中以蛙、蛇、鱼、水獭、猴及蜂等动物形象出现,侵入人体后便引发或传播麻风病;同时也往往将有顽固性皮肤病的人也视为如麻风病一样加以躲避。只要发现有皮肤顽疾、村寨遭受雷击或以某种征兆为据,认为有麻风鬼侵害时,就要举行驱逐或预防“初”鬼的仪式。一般法术不高、技艺不精的毕摩也往往不敢妄为这类仪式。由于神图在仪式上的主要功能是借助神话英雄支格阿鲁的神力来降服一切“初”(麻风病鬼),民间又习称为“防初图”或“降初图”。
其二,有时也用于当地一年一度的“伊茨纳巴”(招魂仪式)中。“伊茨纳巴”大都在每年彝年前的冬季举行,因为彝人俗信在过去的一年之中,由于出行、放牧、耕作、狩猎、送灵等户外活动较多,自己的灵魂可能会在某一时段已离体而游荡在山野谷地之间。故而在新的一年即将到来之际,必须举行招魂仪式,而且必须与反咒仪式“西俄补”结合起来进行,即招魂前必先进行“西俄补”,该仪式具有反咒、解咒、防魔、祛邪、净宅之意,似为所招之魂扫除一切障碍,以便使走失的灵魂欣然地平安归来。故而“西俄补”时,毕摩反咒的鬼怪邪魔中也包括“初”鬼,要诵《防初鬼经》,挂“防初图”。
其三,用于防卫仪式“斯叶挡”。在美姑彝人的观念中,家支和亲族中先辈有人患过麻风病,或当前有得麻风病的,就要举行这种防卫仪式。仪式前劈砍好一块杉木板,绘上支格阿鲁神图上的所有图画,并写上咒语,视为“神位木”,即神牌,再用黑扬木树做成三块边沿上刻有齿纹的木板,与神牌捆在一起。然后举行一次小型的“西俄补”反咒仪式,由毕摩作法施咒于木板之上,最后用神牌在主人家周围转圈,再在每人头上触碰一下,就挂于家中正屋的门楣之上,以示镇宅防卫,阻挡“初”鬼。以后凡遇家中举行“西俄补”反咒仪式时,都要将神牌取下来让毕摩崇信做法念咒,以使其继续保持灵验的法力。
此外,彝家通常延请毕摩将这种神图绘于纸卷或木牌上。每逢彝年时,家中有此神图的人家要将之挂在屋内主人位上方的“哈库”间外壁上,因在彝人的宗教观念中,认为过年家家户户杀猪打羊,“初”鬼也会前来找好吃的,故挂上此图可防其侵害,并笃信只要有此图在,“初”鬼就不敢前来。
从以上拙朴的神图中我们可以看到日月二象、神人飞马、孔雀蟒神、蛇鬼初鬼之象。对谙熟史诗《勒俄特伊》和神话《支格阿鲁》的彝人来说,神图上的每一个图纹都有其神话的原型,每一个彝文字都讲述着远古射日英雄“支格阿鲁”种种神迹,都透发着神人祖先的强大神力,从而与仪式发生着紧密的联系,并成为与仪式行为相呼应的一个阐释系统。以下,我们来看神图中的神话原型:
龙鹰之子:这幅神图首先隐喻着一个悠远的、古老的关于部落发生史的神话:“蒲莫列依嫫感孕鹰血而生支格阿鲁”。龙鹰之子──支格阿鲁,是彝人妇孺皆知的先祖起源神话,毕摩尽管不着一字,却将这个古老部落的孕育与诞生十分美妙地凝固在毕摩的宗教绘画中而成为充满神意的图画。而经有关学者考证,彝族神话中的文化英雄支格阿鲁也决非只是神话中的人物,而是彝族上古以鹰为图腾的先民部落“古滇国”的部落酋长,其母亲蒲莫列依嫫所属部落则以龙图腾,这也是支格阿鲁乃是龙鹰之子的历史根据。这则神话不仅说明古代彝人的龙鹰崇拜已经有了始祖崇拜的涵义,而且神话中这一经置换而推导出来的仪式关联也是十分彰显的:蒲莫列依嫫感鹰血而孕生支格阿鲁,而鹰则被凉山彝人视为神鸟,有着通达天庭和神域的灵力,故被祭司毕摩视为自己的护法神,因此也同样视龙鹰之子支格阿鲁为护法神。由此,支格阿鲁成为神图的中心,由他的神力来延伸并构架了神图的全部,并使神图上的所有图纹与文字都与神话和史诗发生着内应,并与仪式功能相联结。
来源:知识学术网 巴莫曲布嫫